宇宙的觀點
說到「不從任何視角出發的觀點」,就一定會想到哲學家湯瑪斯‧內格爾,他還以此為標題寫了一本書。這本書不是關於佛教,而是關於知的整體本質以及哲學的使命,其中包括道德哲學。例如,是否存在如此完整的客觀性,以至於你可以毫不偏私地處理與自身利益相關的道德問題?
這種道德客觀性的程度,將是獲得開悟的重要結果(有人會說是最重要的結果)。鑑於人類心智的天性,要完全了解佛教開悟的這種道德向度,唯一方法可能是去了解其他向度(也就是形而上的向度),才能從經驗上理解最著名的無我和空的真理。也許要獲得不從任何角度出發的「道德觀點」,你需要先獲得不從任何角度出發的「完整觀點」。
不論是何種情況,不從任何角度出發的觀點,可能是描述開悟最簡潔有力的方式:不帶著以我為中心,或以你為中心的偏私觀點,而在某種意義上甚至不帶著特定的人類觀點,或任何其他物種的觀點。
這確實會是一種違背天擇權威的觀點,因為天擇只在乎特定觀點。
天擇就是創造了許許多多不同的觀點,而每個觀點基本上都是根據能打敗敵對觀點的原則所形成,而且沒有任一觀點天生就充分覺察這一事實,遑論覺察其荒謬性。佛教開悟則是超越所有這些觀點。
不從任何視角出發的觀點,也就是不偏私的觀點,不應該與漠不關心的觀點相混淆。我認為,不從任何視角出發的觀點,可能(也應該)要關注所有人的福祉(而且,如果我們要忠於佛教教導、依循直接的道德邏輯,則需要關注眾生的幸福[2])。關鍵在於,這關注是要均勻分配的,沒有人的福祉會比其他人都重要。
如果「不從任何視角出發的觀點」聽起來像是以過度否定的方式來描述這種仁慈的超越,不妨利用十九世紀道德哲學家亨利.西德奇維克所創造出的短語。他提到:「從(如果我可以這麼說)來談,任何個體的利益,並不比其他任何個體重要,這是不證自明的原則。」
無論你喜歡哪一種術語(不從任何視角出發的觀點,或是宇宙的觀點),結果都是一樣的:我們的一般觀點,也就是我們天性所賦予的觀點,是嚴重的誤導。
所以,我們的確可以認為天擇有點像《駭客任務》中的那些機器人主宰,對我們施加普遍且具壓迫性的錯覺,但這樣的計畫是我們有權拒絕的。如果以這種方式看待事物,有助於你決心持續認真地進行靜坐練習,那麼無論如何你都要這麼做。
與此同時,佛教的精神是對任何人或任何事物的妖魔化抱持懷疑態度,所以容我說一些關於天擇的事:天擇確實創造出有知覺的生命(有情眾生),而有知覺的生命可能是一件美妙的事。事實上,如果天擇沒有創造出知覺,那麼那些被認為隸屬於真正開悟的妙樂是不可能的;如果天擇沒有創造出知覺,當你在靜坐的道路上慢慢推進,幸福也就不會跟著逐漸增長。你甚至可以說,是知覺賦予了生命意義,讓生命成為道德關注的問題。當然,如果周圍沒有任何有知覺的生命,佛教在道德上強調要尊重有知覺的生命就不具太大意義。
從這個意義來看,佛教和天擇似乎意見一致:有知覺的生命是件好事。但是,如果天擇確實給予有知覺的生命高度評價,那麼它就是以某種玩笑的方式呈現出來!畢竟,要創造出複雜的生命,會讓許多生物過早死亡(經由天擇判斷遺傳上較差的生物),遑論還會造就大量的暴力和痛苦。這就是為什麼自我的特殊性是如此強烈的直覺。對我們祖先來說,特殊的往往不是自己,就是另一個人。而基因說服他們,把另一個人看得和自己一樣重要,不會有什麼好結果。因此,只要生命是通過天擇創造出來的,無論你有什麼想法,特殊感以及伴隨而來的「自我」,都是有知覺的生命不可避免的特徵。
說實話:如果你不得不在「一個充滿自認特殊生物的行星」,和「一個如火星般貧瘠的星球」之間做選擇,你會選擇前者吧?我會。
確實,貧瘠也可以是美麗的,但如果缺乏有知覺的生命,美麗就得不到欣賞,甚至在某種意義上就不曾存在。
但是,這是不幸的悖論:當特殊感實際上可能危及有知覺生命的長久繁衍,我們就來到人類歷史的交叉點。
我在第二章說過,我會放過大家,避免聆聽我要拯救地球的長篇大論,也就是關於部落主義心理如何威脅著人類,如何依循著宗教、民族、種族和意識形態來劃分人們。而我是個信守諾言的人。儘管如此,仍值得花幾段文字來傳達這一前景的宇宙背景,看看我們在整個生命歷史的背景下,站在什麼樣的十字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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