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和大腦掃描
針對第二個問題,可能的答案來自跟葡萄酒和大腦掃描有關的實驗。實驗者給受試者幾瓶不同種類的葡萄酒,上面標示了不同價格。
但其中標示九○美元和十美元的瓶子,實際上盛裝的是同樣的葡萄酒。
人們比較喜歡九○美元的版本。這沒什麼好驚訝的。有趣的是他們做這些評估時,大腦所出現的活動。當他們從九○美元的酒瓶中喝掉葡萄酒時,大腦皮層額葉中區的活動,比他們飲用貼上十美元標籤的葡萄酒還多。大腦皮層額葉中區的活動與各種愉悅感相關,不僅僅是味道,還有香氣和樂音。這個實驗表明,你所得知關於這個愉悅感的故事,以及這個故事帶給你的預設立場,都會影響大腦的這個部分。
九○美元的故事帶給這個腦區的亢奮,會大於十美元的故事。
對愉悅感發揮作用的大腦,也有部分並未受到葡萄酒價格標籤的影響。研究人員寫道:「重要的是,我們沒有找到價格對主要味覺區域,如腦島、視丘的腹後內核,或是橋腦的臂旁核等產生影響的證據。」他們繼續說,「『自然解釋是』,會對價格標籤的反應發生改變的大腦皮層額葉中區,是合併『由上而下決定預期風味的認知過程』,以及『由下而上體驗感官成分』的區域。換句話說,大腦的這個區塊似乎是故事及其帶來的期望,與原始感官資料混合的地方,以調節研究人員所說的『享樂經驗』。」
你可能會問,是否真的值得以這項研究來探討飲用葡萄酒?如韋伯所言,如果不帶故事地飲酒,會帶來更純粹甚至更愉悅的體驗,這又有什麼關係?大多數的葡萄酒飲用者,都對他們品嘗葡萄酒的方式感到滿意,即便這背後負載著可疑的敘述又何妨?帶有缺陷的品嘗方式,並不會帶來迫切的全球危機。
但這一切都超越了葡萄酒。我們正在探索大腦創造錯覺的能力。這個特殊的實驗研究了特定的錯覺,也就是飲料本身的滋味取決於附加其上的故事。但這只是一個例子,背後還有更普遍的錯覺:我們在事物中所感知的「本質」確實存在,就棲息在我們所感知的事物中。但事實上,這本質來自我們心智的建構,不必然與現實對應。事物帶有故事,而無論其真偽,都會塑造我們對事物的感受,從而塑造事物自身,進一步把我們感知的完整形式賦予在事物身上。
在某些情況下,事物本質的心智建構所帶來的影響,可能遠比價格標籤對風味的影響更為重大。其中一個情況就是,我們不把本質歸因於捲尺、房屋,或任何無生命的事物,而是歸因於其他人類身上。
這就是下一章的主題。
1. 有趣的是,宗教學者埃克爾在描述那些認真看待佛教「空」之教義的人時,羅列了這些人可能會問的問題,其中包括:「母親是誰?兄弟是誰?⋯⋯這一切都是錯覺,都是空。」但即使是這樣,在對空的經驗稍微極端的描述中,也沒有表明這個人會真的像卡波格拉斯妄想那樣,認為有人冒名頂替他的母親或兄弟。↑
2. 我使用「本質」一詞時,僅使用它所代表的部分涵義,也就是心理學家常使用的:本質通常意味著一種看不見、隱藏或抽象的特質,被認為是這個事物所擁有,若沒有這項本質,這個事物就不再是這個事物。此涵義與我所說的本質是重疊的,只不過所「認為」的是清晰明確的信念,而不是較隱微、幾乎不具意識的概念。通常心理學家所指,著實是清晰明確的信念,甚至像H2O 被視為水的本質那樣明確。他們之所以會如此強調這點,可能部分來自他們藉由詢問人們對事物的信念來研究本質。無論如何,我更關注的是人們對本質的「感覺」,一種可能是高度含蓄的感覺,而且我從不認為「本質」是表示事物的物質成分。順帶一提,我對「本質」的運用與西方哲學最常見的用法並不一致。↑
3. 我想要強調,我與正統佛教對空的辯護之間的差異。空是個「本體論上」的教義,主張實相的真實本性。很顯然,正統佛教論證在實相的真實結構中,若經由正確理解,「事物」並不具有本質。(關於標準的佛教論證,詳情可參見十三章。)我對空的辯護則是,即使論證代表的是空的本體論教義,其本身在根本上並不是本體論的,而是心理學的。換句話說,我不去論證實相具有某種結構,也不論證這種結構不涉及本質,而是去論證人類心智是建立在對實相投射出一種本質感,而投射背後的達爾文演化邏輯,讓我們沒有理由相信這個投射符應著「客觀」實相,並且確實讓我們有理由對此加以懷疑。(該邏輯的闡述可參見第十五章。)請注意,這兩種代表空的學說論證(正統的佛教本體論論證以及我的心理學論證),在邏輯上是相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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