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掉牙痛的痛
說到牙齒,二十世紀傑出的佛教學者愛德華.孔茲寫過一些關於自我的佛教觀:「假設這裡有顆牙齒,而牙齒中出現蛀牙,就表示牙齒正進入某個過程,而這個過程是附著在神經上。如果現在的這個『我』去碰觸這顆牙齒,說服自己這是『我的』牙齒(有時似乎並不需要非常有說服力),並且相信發生在這顆牙齒上的事情必定會影響我,或許會導致某種程度的思想干擾。」在這個意義上,「所有佛教徒認為,相信有個『自我』,就是痛苦出現的必要條件」,換句話說,首先,只有當你擁有這顆牙齒,你的牙痛才能傷害到你。
我確實知道有個人花了很多很多時間在靜坐,並且測試過這個命題。他決定進行一個實驗,就是在補牙之前,告訴牙醫不要使用麻醉藥。他的報告並未提到他喜歡這個實驗,不過他說自己還是比較喜歡傳統上帶著半邊麻醉的臉走上幾個小時的經驗。
我個人會選擇半邊麻醉的臉,畢竟我想自己沒辦法在牙科診療椅上進入深沉的正念靜坐狀態。然而,就在為期兩週的禪修營第十天,我也做了某件類似的事情。有顆牙齒(事後才知需要進行根管治療)在我喝東西的時候就會痛,而且是非常尖銳的疼痛,讓我痛得死去活來,即使是喝室溫的飲品也一樣。為了試試靜坐的效用,我在房間坐下,靜坐了三十分鐘,接著喝了一大口開水,還含了一陣子,讓牙齒浸泡其中。
結果可說是又戲劇化又奇特。我感受到強而有力的抽痛,全神貫注在疼痛的波動之中。但這抽痛的感受並不是一直很糟,而是介於苦澀與甜蜜之間的浪尖,並搖擺其中。有時這感受甚至是令人敬畏的,那種老派意義下真正振奮人心的敬畏:屏息於它的力量,甚至是它的莊嚴和美。或許用最簡單的描述方式來說──這個經驗與我平時牙痛經驗之間的差異,就是少了些「唉唷」,又比平常多了些「噢」。
如果不是參加禪修營,我不可能辦到。在平日進行三十分鐘的靜坐,不可能讓我如此冷靜客觀地看待劇烈的牙痛,也不可能如此大幅減輕疼痛。儘管如此,這個經驗仍見證了一件事,那就是:即使是如此的劇痛,我仍未必要擁有它。
當然了,得感謝現代牙科醫學。相較於佛陀的時代,牙痛在現代並不是那麼大的問題。現在的大問題是「焦慮」。而就如我先前提到的,我在緬因州卡姆登鎮演講的前一晚,也確實設法要斷淨這份焦慮。焦慮似乎變成了某種我所觀察的感受,是我在冷靜之下經歷的事物。或許佛陀會說,那就是我的意識不再「參與」著焦慮。
可以從稍微不同的角度來看待這件事:要放開一、兩個團塊的自我,就是要分開觀察與評量的動作。我仍舊會經歷焦慮,但是我不會再判定焦慮的好壞。一如我在第二章所提到的,感受是天擇設計出來展現對事物的判斷、對事物的評量。天擇「想要」你以好壞來經歷事情。但佛陀相信,你對事情越少下判斷(包括你心智的內容),你就看得越清楚、越不會受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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